六界戏:君之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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万物知我方向,

不向西方,

我将迎娶你,

写书人撕了他的纸张。

1.为何要取了自己的真心呢

山有嘉卉,侯栗侯梅。

——《诗经》

“这句话的意思呢,就是说高高的山上生着名贵花卉,既有栗子树也有那斗寒梅。”元鹊歌这日给山中小仙们讲书,讲到这时,她抬头看了看山顶,“就像,我和山顶的那位。”

就像她和斗寒一样。

斗寒是个受了佛的一滴泪修成人形的梅树,五百年前元鹊歌来到这乾乾山时,他刚刚修得人形。

元鹊歌见他第一面就迷上了他的美色,为了和他搭话,就自称是山腰处的一棵栗子树,跟他一样刚刚修得人形。

“公子真是天下绝色,能与公子同山同时修得人形相见,真是几世修来的缘分。我叫元鹊歌,你呢?”

斗寒眼睛里一片深邃地望着她,“我?”

他话时皱眉,低头见脚下白雪铺地,整座山银装素裹,眸中微微一闪,开口道:“我就叫,斗寒吧。”

元鹊歌在乾乾山上一待,就待了五百年。

一千年前魔界无恶不作,后来魔界首领苍郁被笑禅打散魂魄,六界才得以重归安宁。作为世上最后一个佛的笑禅也因此涅于世间,魂归尘土。

只是六百年前,六界重现苍郁身影,渐渐又陷入一片混乱与哀嚎。

而乾乾山有世初之云的缠绕庇护,成了世间仅有的一片暂时没受到魔界骚扰的乐土。

是以,不管外界如何动荡不安,元鹊歌脑子里都只有一件事,就是和斗寒成亲。

她生性直接,不是昨日在斗寒家里美人沐浴试图挑逗他,就是今日只穿一件薄纱在他家门口跳人间艳舞。

如此追了三百年,斗寒从来不曾多看她一眼,任她日日胡闹。

直到第三百年的某一天,因为山里有两个小仙打架受了伤,元鹊歌为照顾二人一天不曾在斗寒面前晃悠,斗寒竟自己找上了她的门来。

“今日怎么不来?”

“啊?”

“做一件事就要坚持。”

“啊?”

“我娶你。”

于是二人立马选了良辰吉日,在不久后就设了喜堂成亲。只是成亲第二天,斗寒做了一件让整座山的人都无法理解的事情。

他休了元鹊歌,还亲手摘了自己胸膛里的心。

自此斗寒无情无欲,再也没有下过乾乾山的山顶。

元鹊歌被他的举动气炸了肺,问他原因,谁料斗寒说他看透了红尘,从此只想清心修佛。

元鹊歌自然是不接受这个理由的,她望着他变得冷若寒霜的眼神,最终做了一个决定。

她能追到他一次,就能追到第二次。

是以,后来的两百年,元鹊歌仍然每天上山顶用各种办法博取斗寒动心。

收回思绪,元鹊歌合上手中《诗经》,轻轻叹了一口气。

“你说你,为何要取了自己的真心呢……”

你断了手脚残了臂膀我都不怕。

因为起码你有一颗真心在,我心中就还可以有一丝希望。

2.他对你很重要吗

元鹊歌是在地精爷爷这里看话本子时,从跑来的小地精嘴里得知斗寒下山的消息的。

地精爷爷成日里的爱好就是写些谈情说爱的话本子。巧的是,元鹊歌就喜欢看那些东西,于是就成了他的头号读者。

几天前地精爷爷说把她和斗寒的故事写了个话本子,元鹊歌记在了心上,于是这日就想着过来看看究竟她和斗寒被写成了什么样子。

结果刚看了没几行字,就见小地精跑进来,“鹊歌姐姐,斗寒哥哥刚才下山了,我们都看见了……”

斗寒自修成人形就从未下过山,是以元鹊歌一听到他下山去了六界,立马就追了出去,手里的话本子都没来得及放下。

她将乾乾山周围的村子和山头翻了个底朝天,都没有找到斗寒,几日过后,想必斗寒已经去了很远的地方。

她回到乾乾山脚下,坐在一块大石头上,双臂抱着腿,感觉有些沮丧。

一个人影挡在她的面前。

“斗……”元鹊歌欣喜抬头,斗寒的名字还没喊出,看见一张陌生的脸。

眼前男人额间有一黑隼印记,英俊非常,不似斗寒美,却另有一种霸气。

“你下山了。”他看着元鹊歌,声音低沉,“既然已经躲了那么久,为何现在下山了?”

元鹊歌看他似乎是认识自己的样子,可又想不起来他是谁,老实回答:“我下山找人。你是谁?”

“你不知我是谁?”他眼里一丝诧异,仔细打量她却看她不像说谎,“我是……这山脚的住户。”

元鹊歌附和着点点头,突然想起什么一样问他:“山脚的住户?那你有没有看见一个一身白衣长得很美的男子从山上下来?”

“几日前有过,不过他似乎修为不济,运气也不太好,一下山就掉进了山妖的陷阱里,被山妖们抓去了。”

“抓去哪里了?!”元鹊歌闻言一脸焦急,抓着他的袖子。

男子低头看了看她抓着他的手,手指指了指远处的一座山头,“大概是那个方向……不过他对你很重要吗?”

他说完前半句,元鹊歌就已经转身向那个方向跑了出去,根本没听见他的后半句。

他看着她的背影,眼神暗下去,抿了抿唇。

“我在这里等你这么久,原来你根本就不记得我。”

就算当做初次见面,可你甚至都不会问我的名字。

3.写书的地精爷爷都知道的事情

某处山洞。

斗寒歪着身子斜靠着山壁,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。

“你这样的绝色当前,那群山妖竟然只想着吃了你?啧啧……”元鹊歌小心处理着他左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,吐槽道。

因为伤口的疼痛,斗寒深吸了一口气,“如今这个世道,人人只想饱腹活着已经不易,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天天只想着男色吗?”

元鹊歌撅了撅嘴。

斗寒的气色已经比她将他从山妖手里救回来时好了许多,昨夜她找到他时,他正一身血污地躺在一个破笼子里,身上伤口无数。

山妖们当时正在熟睡,元鹊歌轻手轻脚地摘了钥匙进了笼子,晃醒了不知是晕着还是睡着的斗寒。

“你怎么来了?”他睁开眼看见她,眼里一抹诧异,紧接着就想拉开与她的距离,被元鹊歌红着眼死死按住。

“我若知道你这副模样,我宁可不来也不要现在瞧着伤心,”她气他独自下山,可又不能大声说话,“你是不是得了失心疯,你以为你区区五百年的修为就能下山解救众生?”

之后元鹊歌扶着斗寒,慢慢地走出去,眼看着就要奔向自由的光明大路时,她却不小心踩了一个山妖的尾巴。

那个山妖的眼睛倏地睁开,血红眼珠瞪得铜铃大,盯着他们二人。

“粮食逃跑啦!”

山妖这一嗓子让元鹊歌一激灵,眼看着大片山妖醒来,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,扛起来斗寒就跑,而且居然跑得还不慢。

可那只山妖一直穷追不舍,而且在同胞们都被远远甩下时仍独自追着他们不放。

元鹊歌一回头发现只剩一个山妖,脚下刹了车,放下斗寒就伸手打了出去。

“砰!”山妖被猝不及防的一掌打得吐了血,伏在地上半天起不来。

“单兵单将还敢跟姑奶奶嚣张?”元鹊歌拍拍手,弯腰想将斗寒再次扛起来的时候,却见斗寒眸中一道身影,紧接着就被他一把推倒。

原来山妖趁她转身后扑过来,张着血盆大口企图偷袭她被斗寒看到,斗寒站不起来,只能两手将她推倒。

山妖一口咬在斗寒的左臂上,生生咬下一块带血的肉,他臂上突现的流着血的大豁口狠狠刺着元鹊歌的眼。

几乎是瞬间红了眼,她一掌拍在了山妖脑门上,那山妖倒地之后抖了两抖终于一动不动。

想到昨夜的这一幕,元鹊歌看了似乎又睡着的斗寒几眼,掏出了怀里的话本子。

那本地精爷爷照着她和斗寒的故事写的话本子。

故事大都狗血,她和斗寒的初见、她对他的疯狂追求、他说要娶她的那天……这些情节大都被渲染得夸张无比,不太真实。

元鹊歌只当成是别人的故事看,看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却愣了。

“他本就受的佛的恩惠来到世间,万物知他方向,唯有西方。可偏她看不明白,日夜只想着叫他娶她。”

元鹊歌合上书,望着睡着的斗寒,抬起手在空中描摹他的眉眼。

“地精爷爷说,你心里只有西方没有我……”她皱着眉似乎很苦恼地低语,“可我不相信这五百年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我。”

“写书的地精爷爷都知道的事情,你为什么不知道?”斗寒突然睁开深邃的眸子看着她道。

原来他并未睡着。

元鹊歌挥手点旺了火堆的火,火苗一下子蹿得老高,遮住了她的脸。

“那是因为写书的地精爷爷不是我,他不明白我欢喜一个人,不管多苦多累,都会坚持下去。”她闭上眼,睡意袭来,语气喃喃。

不管多苦多累。

也不管多难过。

4.他的薄唇一张一合,说的却是将她送与他人

元鹊歌做了个梦,那梦一半甜蜜一半难过。

她梦到她刚刚答应斗寒成亲的时候,她日日缠着他商量成亲的各种小细节。

那天她挎着一篮子鲜花又上山顶找他,问他用哪种花来装饰喜堂,斗寒一开始还耐心地一种一种回答她,后来被问得烦了,就把她整个人圈在怀里,不让她再去碰那个花篮。

“无论用哪种都是陪衬,因为我眼里最美的,是你。”他一本正经地说着情话。“所以不用问我,你喜欢的便好。”

元鹊歌三百年都只当斗寒是个木头,第一次见他如此,脸上的绯红都来的很是迟钝。

良久,她抬起头,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,“你莫不是,疯了吧?”

斗寒脸色一凝,轻哼一声,“这三百年你不是每天都盼我如此吗?现在反倒怕了?”

元鹊歌见他脸色不善,认真思考着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,可是她的迟疑却让斗寒皱了眉,他抬起她的下巴,低下了头。

吻,是凉的,还带着和斗寒身上一样的梅花香气。

那个吻还未结束的时候,梦境就发生了变化,情景变成了斗寒休了元鹊歌后,她决定重新将他追到手的时候。

她上了山顶找斗寒,打算将自己的决心说给他听。

“你为何又来了?”斗寒眼里无波,“我说过了,我已经看透了红尘,从此只想清心修佛。”

“看透红尘?”元鹊歌瞥了一眼他案上放着的一个玄色盒子,她知道那里面是他取下来的真心,“如果真的看透红尘,还需要将心取下来斩断情丝吗?”

斗寒没反驳她的话,反而反问她:“你已经知道我活着的意义就是要为造就我的那一滴佛泪追寻下去,你又何必痴恋我?”

“我知你是个木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,可我欢喜你只是我自己的事情。你问我何必痴恋你?那我还要问你何必在意我痴恋你?”元鹊歌紧追不放,咄咄逼人。

“强词夺理。”

“多管闲事。”

二人谁也不让谁,互相瞪着彼此,最后斗寒先挪开了视线。

他转过身背对她,“元鹊歌,你连你的过去都处理不清楚,就不该再来招惹我。”

元鹊歌闻言一愣。

她的过去,她其实并不清楚。她不记得她如何修炼,也不记得她多少年岁,只记得她那时不知为何流浪六界,然后路过乾乾山时对斗寒一见钟情。

如此,五百年。

元鹊歌醒来的时候,人在妖界皇宫。

屋内立了一个人,居然是那日在乾乾山脚下那个额间有一黑隼[sǔn]印记的男人。

“你醒了。”

“我怎么在这儿?斗寒呢?”

男人没理会她的问题,只是说他自己的。他说他叫隼鹘(sǔnhú),他还一股脑给元鹊歌讲了很多事情。

“元鹊歌,你本该是我的妻。”隼鹘深深望她,“六百年前,六界重现苍郁身影,他为了修补魂魄四处作恶,六界又陷入一片混乱与哀嚎。

“可是大敌当前,佛界又已经消失,所以天界必须与中立的妖界联手。你是天君的女儿,而我是妖界的王。我们那时,有六界皆知的婚约。”

“可是大婚那天,你没有出现。等过了一百年我找到你时,你已经在乾乾山上了。乾乾山是圣山,妖界的人上不去,所以我就在山脚处等了你五百年。”

元鹊歌刚刚还在梦里为自己不知的过去苦恼,不想这刚一醒来,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被一个仅见过一面的人告知了过去。

她的脑中还一片混乱,只是愣愣地又重复了一遍她刚才的问题。

“斗寒呢?”

隼鹘的眼神瞬间暗下去,他铁青着脸,大手一挥,在元鹊歌的眼前就出现了一个画面。

她和斗寒待过的那个山洞的画面,画面中斗寒和隼鹘在洞门口相对而立。

“我不爱她。”斗寒面无表情,“既然她本该是你的妻,请你把她带走后,莫让她再来烦我。”

他的薄唇一张一合,说的却是将她送与他人。

元鹊歌突然觉得这五百年的生活,再也不是一半甜蜜一半难过,而是从头到尾,都是难过。

5.那时她深爱那个人比爱你更甚

山洞那夜,发生了不少事情。

元鹊歌熟睡后,那些山妖找来了此地,斗寒听到动静,见她睡相都是疲惫,就在洞口加了屏障,一人出去迎战。

他的伤好得极快,小半天时间已经好了七七八八,之前也是因为掉入陷阱才被山妖抓住,所以倒也算应付得来。

两方缠斗了许久,斗寒渐渐体力不支,可是山妖的数量仍然不见减少。

最后眼看四个山妖一齐扑上来,他却脚滑倒地,眼看就要受伤的时候,一道玄光震开了那几个山妖。

紧接着几乎是眨眼的时间,所有的山妖都被隼鹘打跑。

斗寒站起来后,擦了擦嘴角的血说:“谢谢。”

“我并不想救你,只是因为你保护了她。”隼鹘与他对立,瞟了一眼洞中睡着的元鹊歌。

这是隼鹘第一次看清楚斗寒的脸,之前在山脚下匆匆一瞥,并未注意。刚才的打斗一片混乱,所以也没看清。

“是你?”待看清他的长相,隼鹘没忍住一声惊呼,但很快又摇了摇头,“不对,你是他,也不是他。难怪她紧张你,原来是因为你这张脸。”

“我只是斗寒,不是其他任何人,”斗寒从他说第一句话就青了脸,此时已经一脸寒气,“你是谁?”

“我是元鹊歌的夫君。只不过她后来失了记忆去了乾乾山。”之后隼鹘就讲了他和元鹊歌的关系,与他后来讲给元鹊歌的并无不同。

“原来她的过去是这样的,”斗寒听完反而一脸淡定,“不过,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?如果你是想说这些让我离开她从而你跟她在一起,那你完全想错了。”

他接着道:“第一,你不说这些我也已经打算离开她。第二,她既然当年都能逃婚,想来也不是现在因为我才讨厌你。”

“你……”隼鹘额头有青筋,深吸一口气,“她不爱我不重要。大敌当前,佛界消失,天界要想得到中立的妖界的支持,她就必须嫁给我。而且你也不过是个替代品,那时她深爱那个人比爱你更甚。”

斗寒面无表情,“替代品?如果你觉得这些话可以羞辱到我,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诉你不可能,因为……我不爱她。”

“既然她本该是你的妻,请你把她带走后,莫让她再来烦我。”

隼鹘带着熟睡的元鹊歌走后,斗寒立了很久才把紧攥的拳头松开。

那时她深爱那个人比爱你更甚。

因为没有心,他不会伤心不会难过,可是隼鹘刚刚那些话,每一句却似乎都在扩张着他胸膛里的那个缺口。

那个本该放着心的缺口,灌进了冷风。

很冷,很冷的风。

6.抽个时间把心放回去吧

元鹊歌已经在妖界待了数日。

任她怎么表达自己真的不记得和隼鹘的婚事,他都只当耳旁风,将她软禁在此,还让妖界里里外外都以妖后之礼待她。

元鹊歌终于再耗不下去,于是想了一个方子,然后约了隼鹘夜里赏月。

她突然如此热情,隼鹘又喜又疑,但见她一脸真诚,为他斟酒。

“我看得出你待我是真心的,我也很是感动。那个负心汉伤了我的心,我自然已经不爱他了,可我也不能很快将自己托付给你,况且,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去问问他。等我了却了心事,就会回来安心嫁给你。”

隼鹘打量她许久,最后点了点头。

出了妖界,元鹊歌再见到斗寒时,是在人间,斗寒解救了大批受妖和魔欺压的百姓,将他们集中在一起,建了一个小村庄。

百姓都当他是乱世的救世主,又因为他成日都是一件白衣,所以叫他“白大仙”。

元鹊歌摇身一变,变了一个教书的女先生,选了一所破屋住下来,平日里给村里孩子们讲些有趣的故事。

斗寒每日都会在村里街道出现,她每日远远看着,不曾靠近。

自然是有些怨气的,怨他将她随意交给别人,怨他打死不承认对她有意。

五日后,有人敲门拜访。

“在下斗寒,听闻先生近日来此地讲学却不收分文,特来求见。”斗寒在门外。

元鹊歌坐在厅内,挥手开了大门,斗寒走进院中,看清她的脸时停住脚步。二人一个院中一个屋内,远远望着。

这天斗寒留了下来,元鹊歌准备了酒菜,二人一阵寒暄,从未有过的客气和疏远,日落西山,夜幕降临,元鹊歌已经醉了。

她从方才见他就一直按捺着亲近他的冲动,此时醉酒原形毕露,手已经伸到了斗寒的脸上,“你为什么总让我难过?还跟别人说不爱我,那你当初为什么娶我?那些甜言蜜语都是假的吗?你个挨千刀的臭……”

斗寒扶住她晃晃悠悠的身体,不自觉回想起两百年前与她成亲的那夜,道:“你知不知道我那时为何执意断了这门婚事?”

他一手扶她,一手拿酒一饮而尽,“因为成亲那夜,你唤了别人的名字。”

他与元鹊歌成亲那天夜里,红烛摇曳,他与她坐在桌前,手持合卺酒,四目相望,满是情意。

那时他看着她因醉酒而微红的脸颊和盈着水汽的美目,语气沉沉,“鹊歌,今夜之后你就是我的妻了。”

她朱唇轻启,娇媚地唤出一个名字:“权欢……”

权欢,不是他的名字。

深埋多年的话讲出口,斗寒摸着自己空虚的心口,“我早知你并不是山上一棵栗子树,你比我活得久,理应有些故事。可是我那时心胸狭窄,用情至深,才一气之下取了心。”

“不过等我真的没了心又发现,失去了爱你的感觉,那份空洞比伤心难过还要难熬……”

他一口气讲了许多,元鹊歌早已昏昏沉沉,只觉得他好看的唇在眼前启合颇为撩人,根本没思考他的话,就一下子啃了上去。

“抽个时间把心放回去吧……”她嘟嘟囔囔,已经不知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。

温柔惊了烛火,烛火羞怯熄灭。

酒意上头,斗寒拥着她走向床榻……

月光照不进屋内,只被春意挡,照到院外角落,一个修长身影显得十分落寞。

隼鹘立着宛若静止,指甲嵌进了手心。

在他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,有次跟着大哥去天界参加宴席,他见什么都是新奇,东摸西看,竟在天宫迷了路。

后来一个很好看的小仙女领他回到宴上,他从未见过那么玲珑可爱的人,就留了心问仙婢那个小仙女是谁,仙婢告诉他那是天君的女儿。

隼鹘回妖界的路上问大哥:“天君的女儿是什么样的人?”

大哥说:“一个永世荣华,尊贵无比,生来就是为了嫁给一界之主的女人。”

生来就是为了嫁给一界之主的女人。

从那天起,隼鹘不再贪玩好闲,直到接了大哥的妖王之位,直到苍郁之乱时天君向一直中立的妖界主动发起两界联姻。

他喜欢了她那么久,努力了那么多,可是成亲那天,她却留了一个不喜欢他的口信一走了之,让他成为六界的笑柄。

如果注定他得不到她,那他人也休想。

7.斗寒,是我的爱人

太阳高挂,已是下午,元鹊歌笑着醒来。

她似乎做了个奇异的梦,在梦里回到了她和斗寒洞房花烛那天。

桌上有张小笺,上面字迹无比熟悉:昨夜村子遭妖魔骚扰,抓走了几个孩子。今晨百姓来告知,请我去救他们。替我照顾好村子,几日后便回。寒。

她盯着落款“寒”看了好久,醉酒的空白恢复,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昨夜并不是梦。

又想到早晨她睡得正沉的时候,似乎迷迷糊糊喊了“斗寒”的名字,枕边人身体一颤,问她在喊谁。

“斗寒,那个娶我又休我的斗寒……”她咂嘴,又往身旁人怀里钻了钻。

“斗寒是谁?”

“是……我的爱人。”

想到这一幕幕,元鹊歌红了脸,但忍不住唇边微笑,将小笺揣进了怀里。

等了五日,斗寒未回。

等了十日,斗寒未回。

第十一日的时候,元鹊歌坐在茶摊都在发愣,她担心斗寒又像之前出了事,可又答应了他照顾村子不能离开。

“你们听说了吗?听说大魔头苍郁抓住了笑禅的转世,说什么几日后就要吸食他的魂魄,到时候就能修成名副其实的佛魔了!”

“笑禅?就世上最后那个佛吗?他不是早就死了吗?”

“咱们凡人都有投胎转世,人家怎么会死?而且啊,听说这一转世就是个梅花仙呢,叫什么斗寒……”

“唉,现在这世道真是正不胜邪,这两天也没看见白大仙……”

旁边一桌几个老汉在议论,元鹊歌听了一耳,听到斗寒的名字时整个人弹起来。

苍郁抓住了笑禅的转世。

那个转世是个叫斗寒的梅花仙。

魔界大牢。

苍郁周身黑气,有着长长指甲的手拍了拍绑着的斗寒的脸。

“我都杀了你两回了,没想到你还没死。你也真是顽强。”苍郁一脸不屑,“可你也是真的没出息,一次不如一次,从佛变成个臭和尚,又从臭和尚变成个小仙。”

“本来隼鹘说你是笑禅的转世我还不信,直到真看见你这张让我厌恶的脸,我才相信你就是他,”苍郁的指甲划过斗寒的脸,立显两道伤口,渗出血珠。

“怎么,又忘了我了?你是个臭和尚的时候就不记得我,可还是莫名其妙跑来杀我,说什么我抓了你的女人?有罪名我都不认,莫须有的罪名我更不能认了,就只好杀了你。”

斗寒神志不清,咳了一口血。

苍郁坐回椅子上,擦了擦手。

“世人不是不服我自称佛魔吗?那好啊,等我把你魂魄吸走,就没人敢不服我了。”

8.我把心,放回去了

苍郁放出话来,他要在四月初九这天在天地中心的久绥山山顶吸食笑禅转世的魂魄,以此威慑六界。

这天聚集在久绥山的人很多,有看热闹的散妖散仙,自然也有暗中观察绝不会让苍郁得逞的天界人士。

还有元鹊歌。

她提前打晕了一个跟着苍郁的小魔,幻作那个小魔的样子跟在苍郁身后。她看着斗寒被绑在柱子上,他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,她在袖中紧紧攥住了拳头。

吸食魂魄的仪式有几个重要的步骤,其中一个就是过程中被吸食者和吸食者必须面对面,而且眼睛必须在同一高度对视。

斗寒身受重伤,眼睛已经睁不开,元鹊歌得了苍郁命令,上前用特制的木架撑开他的眼帘,强迫他与苍郁对视。

元鹊歌用颤抖的手做着一切,然后凑近斗寒的耳边说了一句话:“你的绳索不紧,一会儿仪式进行一半你就用尽全力挣脱开往山下跳,山腰有地精爷爷,他会接住你带你遁地走。”

只有遁地走,才不会被发现踪迹。

斗寒被撑开的眼睛看着她,嘴唇动了动。

一切都在元鹊歌计划中进行,仪式开始,斗寒与苍郁对视,几股莹蓝色光束从斗寒体内流入苍郁体内,正是魂魄。

进行到快一半的时候,底下人群似有动作,元鹊歌知道天界已经按捺不住,正是动手的好时机,于是她快速伸出手,集全身力气一掌拍在了苍郁背后。

与此同时,斗寒挣开了绳索,从山顶一跃而下。

耳边是他跳山带起的呼啸的风声,天界之人见乱动手,元鹊歌立马转身跃下了高台,准备趁乱逃跑。

可是她低估了苍郁,苍郁几乎是瞬间清理了天界的人,突现在她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。她方才的一掌似乎对他没有丝毫影响。

“毁了我的佛魔之路,还想跑?”他单手就掐住了她的脖子。

“魔就是魔,你一心要修佛魔本就是看不起你自己,我又怎能黑白不分,助长你的气焰。”元鹊歌已知自己在劫难逃,反倒轻嗤他。

“你!”苍郁怒火攻心,眼睛都染了血色,抬手就将元鹊歌扔在方才绑着斗寒的柱子上,紧接着整个人飞起,举着一掌就要打在她的身上。

这一掌下来,元鹊歌必定魂飞魄散。

没人拦得住苍郁,可是一掌下来,却并没有打在元鹊歌的身上,斗寒从地底凭空钻出,挡在了她的身前。

他大口吐着血倒在元鹊歌身上。

“我怎能留你一人……”

他的确听她的安排跟地精爷爷遁了地,可是却不是逃走的方向,而是回来找她。他不能留她一人面对。

斗寒这一生,说起来有些奇怪,人人都当他是别人。

他好不容易爱上的元鹊歌在新婚之夜喊着别人的名字。他曾经气过,甚至取了自己的心,不过后来他发现,元鹊歌虽然有深埋在记忆深处的过去和人,可是在她的意识里,她最爱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。

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发现,比起他并不是她心中的唯一,更让他难熬的是不能爱她。

苍郁杀红了眼,见一掌没有打在元鹊歌身上,又一掌袭来,可是元鹊歌丝毫不在意,她只是抱着意识模糊的斗寒流泪,用力擦着他嘴角溢出来的血。

“我把心,放回去了。”斗寒缓缓闭上眼,拿着她的手放在了胸口。

尾声万物知我方向,不向西方

乾乾山。

元鹊歌给山上新的小仙讲《诗经》,讲到“山有嘉卉,侯栗侯梅”这句的时候走了神,想到了几年前久绥山的事情。

那时斗寒死在她的怀里,她心如死灰,只想苍郁第二掌快点打来让她随斗寒而去,可是又有人挡在了她的面前。

隼鹘,他迎了苍郁一掌,之后与苍郁缠斗在一起,直到落了下风,被打回元鹊歌身边。

元鹊歌眼神空洞地抱着斗寒的尸体,面无表情地望着他。

“为什么是他?为什么每次都是他?为什么你就从来不能看看我?”他捂着胸口,一脸悲愤。

她动了动唇,发不出一个字,回答隼鹘的,是另一个人。

一个从天而降,周身金光,长得与斗寒一般无二的人,他向元鹊歌走来,苍郁半路对他出手,却被他拂袖直接打下了久绥山。

“因为,她是我的。”

元鹊歌瞪着眼,看看怀里的斗寒,又看看面前的人,反复几次后,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。

“鹊歌,我是笑禅,”那人在她面前蹲下,手一挥,斗寒的尸体就消失不见,“当然,也是你的权欢,你的斗寒。”

一千年前,笑禅与苍郁大战,苍郁被散了魂魄,从此笑禅也没了踪迹,世人都以为他涅于世间,魂归尘土。

可实际上,他只是丧失了一半的法力和所有的记忆落在人间,成了一个法号“权欢”、天赋神力、酒肉穿肠过的癫和尚。

权欢在人间游荡四百年,某天遇上了逃婚下凡的元鹊歌,对她一见钟情,死缠烂打,发誓要与她双宿双飞,与她修欢喜佛。

元鹊歌起初嫌弃不已,后来竟真被他的痴心打动,可是二人在一起没多久后,就被隼鹘发现。隼鹘嫉妒不已,心生坏计,某次设计支开了元鹊歌,然后骗权欢说她是被苍郁抓走的。

权欢救人心切,信以为真,去找苍郁要人,却羊入虎口,被苍郁打死。隼鹘也从苍郁口中知道了他是笑禅的转世。

后来权欢的尸体被元鹊歌找到,爱人不再,她伤心欲绝不能接受,封了自己的记忆,游荡六界。

再之后,就是元鹊歌和斗寒的故事了。

人们都以为斗寒的存在是因为那一滴佛泪的恩惠,可其实那并不是一滴泪,而是权欢死后仅存的笑禅的一缕天魂,落在了乾乾山的那株梅树上。

笑禅死,权欢生。权欢死,斗寒生。斗寒死,笑禅三魂尽灭。

如此,是一个完整的劫数。

所以斗寒死,笑禅重现,镀金身。

往事磨人,元鹊歌红着眼回神,发现周围小仙们不知何时已经散去,她刚要起身,就被人从背后紧紧抱在怀里。

“如今苍郁已除了几年,六界渐渐归安,你何时准备仔细考虑我们的婚事?”笑禅眼含深情,垂眸细语,吻着她的耳垂。

“我让地精爷爷重写我们的故事了,”他低声笑语,“万物知我方向,不向西方,我将迎娶你,写书人撕了他的纸张。”

“就现在吧。”元鹊歌抬头亲吻他。

就现在吧,让我嫁给你。

作者手札:

《六界戏》第四篇啦,好像每次写到仙侠,就会写一个比较圆满的结局出来。

以前写过一首诗,最后几句就是“万物知我方向,不向西方,我将迎娶你,写书人撕了他的纸张”,后来我有一天看着这几句话,就想不如写成一个故事。

祝好。

编者注:本文为“六界戏”系列第四篇。欢迎点击阅读本系列故事。

《六界戏:君之鳞》

《六界戏:君之宫》

《六界戏:君之扇》

《六界戏:君之心》